谁曾说, 祸起萧墙是妄言 —《绝体绝命》

我的压力不来自于学习, 而来自于萧蔷之内和所谓的伊甸园中. 这是初三的事情了.

一周之内, 五个白天, 在伊甸园里, 恶魔会为我加冕, 只是献上的不是皇冠, 而是写了大字的高帽. 每晚, 囿于萧墙之内的我像是被绑在台下看戏的人, 台上的人互相厮杀, 我无法呼吸. 所以, 周末的时间, 或许成为了唯一能够透光透气的裂隙.

我爱在周末补课回家的路上, 慢慢悠悠地走, 不着急. 有时候, 我但凡小跑两步都能赶上公交车, 但我不想跑起来. 跑起来的话, 我脑子里想的, 就只有公交车了. 但如果慢慢走, 我就能看到花坛里的花, 还有天上的云 — 特别在夏天, 云在翻滚. 我最爱的是下点雨, 撑着伞, 光是站在雨里不动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了. 雨滴点点, 而我的伞下可以撑出一片光明. 这些感觉都很好, 它们能让我笑出来.

一路上搅出一片色彩, 搭上公交. 公交车里, 狭小的空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. 拥挤的车厢, 每个人都挨的那么近, 但没有人能感受到我的思想, 这很自由. 清理一下大脑运行时产生的垃圾, 再去憧憬一下爬出坑外的世界, 外面一定是个恶有恶报的世界, 躲在伊甸园里的恶魔, 一定也会被打进地狱. 但这毕竟是憧憬, 对此我也只好笑笑, 选中这些憧憬, 然后按下 delete 键.

这个时候也到饭点了. 我会在中途下车, 吃顿饭, 再继续搭公交车回家. 我认那家面馆, 确实不错. 每周的这个时候, 我都会来吃碗面. 那家面馆由一对夫妻经营, 有四五十岁了. 时不时地也会遇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 — 不知是哪一方的父亲 — 牙齿似乎已经掉光了, 眼窝有些凹, 高颧骨, 虽然精瘦, 但看起来并不缺乏力气; 他常是坐在店中最里面的桌前, 望着门外偶然闪过的几片人影; 他那略显干瘪的脸上总是挂着祥和的笑, 尤其是为我端面的时候, 他笑着, 眼睛变成了月牙, 嘴唇向内收, 可能是没有了牙齿的原因. 一双干枯的手向我递来微泛涟漪的面碗. 葱花和大排好像要飘出来, 面条一根根排列的很是整齐, 我不知该从何下筷. 十五块钱一碗的面虽有些贵, 但我认为它的确值这个价.

那一天, 面馆里只有我一个客人. 我埋头吃着面, 渐渐感觉周围的空气在凝固. 我装作无意识的抬头, 而望见店老板和老板娘 — 老板掐了根烟, 坐着, 一手搭在桌上, 另一手向围裙上抹了抹油, 略低头, 吸一口烟, 吐一口长气; 老板娘双手交叉, 抱在胸前, 腮帮上似乎有些鼓, 大概是咬着牙关. 老板嘀咕了一句, 我没有听清. 老板娘回答 “……三十天……”分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. 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, 但看着他们死板的脸, 我脑子里开始切过一帧帧画面 — 那天晚上…两个人的对峙…嘈杂的声音…死板的脸… 我的脑袋开始晕, 视觉变得迷离, 他们两个人的脸开始变得模糊, 另外两张熟悉的面孔似乎覆盖在了上面. 我感觉身后的店门被砌起来了, 砌起一面萧墙, 比泰山重, 比长城长. 我害怕了, 脑子宕机了, 大排的一块碎骨头卡进了嗓子, 我奋力咳着, 同时大排也从筷中掉入汤碗, 汤溅在袖子上和胸前, 就像是亲眼目睹杀人案, 脸上溅的一绺血, 滚烫的在灼烧我的皮肤.

那老父亲缓缓转过头, 两眼变得更加凹陷了. 无神的盯着门外, 而我可以看清他的脸. 他的眼睛变得像戏班子里冤屈人物的脸谱, 嘴巴张着, 似乎在叹气, 但因为没有牙齿就向内敛地更厉害了. 我感觉空气的温度在上升, 感觉有一群蚊子在吸食我的血液, 满脑子里想的只有赶紧离开这里. 但我的面才刚开始吃, 那我就只好生吞了. 他们还在嘀咕着, 我一口一口吞面, 发出的响声恰好能够掩盖他们的声音 — 我这响声应该很让人反感吧. 我不敢再抬头, 生怕再让老父亲的面孔剜我的心.

把整碗面都吞下, 我有种想吐的感觉, 但终究还是全都咽下了. 头也没回, 直接冲出这家店. 外面很亮, 我一时睁不开眼, 太阳在头顶燃烧, 我额头上开始不停地冒汗. 跑开很远, 我才发现, 这家店背着光的时候是多么阴暗. 我平日里反复被萧墙和伊甸园鞭笞着, 周末转瞬即逝的时间, 我不许任何一根针再刺入我身体里 — 它玷污了我唯一的贞洁之处. 不过还好, 至少, 路边的花还开着, 天上的云还飘着.

此后, 我再没有去过那家面馆吃面.